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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第2页)

宝玉听此一句,怎不动情?于是拉住了晴雯不许走,偏要招惹她,同她理论:“你的性子越发惯娇了。早起就是跌了扇子,我不过说了那两句,你就说上那些话。说我也罢了,袭人好意来劝,你又拉上他,你自己想想,该不该?”

这两句话真真说到了晴雯心里去。

一则说她越发惯娇,可见素日行径。但晴雯如此惯娇是谁纵容的?先有贾母,后有宝玉,此乃生平得意事,非短处,固而中听;

二则宝玉说“你说我也罢了”,可见亲密。而袭人只是“好意来劝”,是别人,你和我吵架,拉上别人,该不该?这是以晴雯近而以袭人远,所以纵派了晴雯不是,晴雯也不恼,顾左右而言他说:“怪热的,拉拉扯扯作什么?叫人来看见像什么?”

晴雯最恼袭人之处,在于宝玉和袭人是“我们”,晴雯同众人是“你们”。而此刻宝玉同她论你我,袭人却是他,晴雯也就喜欢了。但她素来光风霁月,不惯拉拉扯扯,所以一边说“叫人来看见像什么”,一边又提起碧痕打发宝玉洗澡的事。“水淹了床腿子”,可想而知这澡是怎么洗的,纵然没有鸳鸯浴,也免不了拉拉扯扯之事吧?

晴雯看不上这些事,拿来当笑话儿,可见模样儿虽好,却不屑于以色媚主。正如她临死前所说的:“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服。”

即便如此,她对宝玉也并无恨意,甚至并没有抱怨一句“何苦招我!”而只是要求他和自己换了袄儿,还要感慨:“论理不该如此,只是担了虚名,我可也是无可如何了。”真正好贞节清净女儿!

到死,她是无怨无悔的,正如黛玉!这才是曹雪芹笔下至情至烈女儿。

晴雯尚且如此,黛玉临终又怎会咬牙切齿骂着“宝玉你好”呢?

有人因为晴雯性格爽朗就说她是湘云的替身,或是黛玉与湘云在怡红院的一个合体。其实绝然不是。

湘云是金派拥趸者,来怡红院也只与袭人亲近,从不曾和晴雯有过半分交集。两人貌合神离,完全不是一路人。

如果说袭人是宝钗在怡红院的眼线,晴雯是黛玉在怡红院的影子,并且因此就三足鼎立,一定要替湘云在宝玉身边也找一个投射的话,那只能是那个只见名字不见故事的大丫头檀云。“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这位檀云丫头是与麝月比肩齐名的,但也就只有名字偶尔出现,从不见有什么真正戏份,恰如湘宝之缘,不过是小儿女的兄妹情,谈不上什么缘分罢了。

红楼最美的构图中,黛玉的传神之举是葬花,宝钗的行为艺术是扑蝶,湘云的精彩定格是醉芍,而晴雯的本色演出则是撕扇!

起于宝玉的一句话,让她拿果子来吃,晴雯笑道:“我慌张的很,连扇子还跌折了,那里还配打发吃果子。倘或再打破了盘子,还更了不得呢。”

这是晴雯的进一步抢白,却引出宝玉一番正经大道理来:“这些东西原不过是借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气时拿他出气。就如杯盘,原是盛东西的,你喜听那一声响,就故意的碎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别在生气时拿他出气。这就是爱物了。”

话赶话儿,晴雯就接口说最喜欢撕扇子玩儿,果然把宝玉的扇子撕了,连带着把麝月的扇子也撕了气得麝月连说“造孽”。

但这并不是晴雯欺负麝月,因为宝玉也说了:“打开扇子匣你拣去!”而麝月也挑衅说:“既这么说,就把匣子搬了出来,让他尽力的撕,岂不好?”这原是抢白之语,不料宝玉正在兴头上,还真让他搬去,气得麝月又说了句:“我可不造这孽。他又没折了手,叫他自己搬去。”

接连几句抢白宝玉和晴雯两个,充分显示出麝月是个不卑不亢柔中带刚的角色。好在晴雯也是有分寸的,撕两把扇子出气取乐而已,并不是认真要糟践东西,更不会有风扯尽帆,仗着宝玉纵容连麝月也得罪了,因笑道:“明儿再撕罢。”但她当然不会明天真又搬出扇子匣来尽情撕去,不过是娇憨之语,娇憨之态,为白天的那场争吵做个了断,痛快出了口气。

同时,想到宝钗以扇扑蝶使个金蝉脱壳之计陷害黛玉,后来又借扇子机带双敲打击了宝黛两个,此时晴雯撕扇,也算是替黛玉出了口气罢!

金麒麟会说话

(一)

第三十一回《因麒麟伏白首双星》素来是红学家们争论的重要话题之一。

首先,这双星指的是谁?

此回开篇即有脂批云:

“金玉姻缘已定,又写一金麒麟,是间色法也。何颦儿为其所惑?故颦儿谓‘情情’。”

所谓“间色法”是画中术语,且不论它本来的含义该如何理解,只看脂砚斋如何去用这个词,便可知其所指。全书除了本回外,“间色”两字还出现过两次。

第二十六回《蜂腰桥设言传心事潇湘馆春困发幽情》中,说贾芸向坠儿打探小红之事,并托其代交手帕。书中于此有双行夹批:

“至此一顿,狡猾之甚!原非书中正文之人,写来间色耳。”

意思是小红和贾芸不是书里的重要人物,写来渲染调济一下而已;

接着写冯紫英赴宴,书中先是在“冯紫英一路说笑”后有一句侧批:

“一派英气如在纸上,特为金闺润色也。”

接着又在紫英一番话后,有三段眉批:

“紫英豪侠小文三段,是为金闺间色之文,壬午雨窗。”

“写倪二、紫英、湘莲、玉菡侠文,皆各得传真写照之笔。丁亥夏。畸笏叟。”

“惜‘卫若兰射圃’文字无稿。叹叹!丁亥夏。畸笏叟。”

“金闺间色之文”,是说男人的话题原不是书中正文,所以写冯紫英,是为了给闺阁文字作个调节:可见“润色”也罢,“间色”也罢,都是指此段文字非正文,乃是写来调济节奏气氛的。

全书中三处“间色”都作一样使用,不可谓“孤证”。可见史湘云之金麒麟,亦是“间色法”,横插枝节给宝黛情缘添点花絮风波罢了,并非什么预示宝湘联姻的大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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