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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圣主(第1页)

书接上回。

郝副县长宣布了县里成立环保应急处置工作专班,并要求抽调精干力量迅速到创业大厦,开展集中办公。各位局长闻风而动,马上安排办公室过滤了一遍老弱病残孕,从老弱病残孕中筛选出更加老弱病残孕的若干人员,画了大饼,许以重诺,连哄带骗,扭送到创业大厦。

郝白作为政府办公室的牵头对接人员,搬了张桌子摆在创业大厦的大厅里,负责接收各局安排来的报到人员。报到的人排着队,有一步三喘、一喘一分钟的竹竿中年,有怀胎九月、随时临盆还手牵一娃的青壮妇女,有状似不良少年的桀骜青年,还有拄着单拐、一瘸一拐前来复命的石膏大叔,创业大厦的保安看出了门道,以为政府正在搞临时救济或者低保扩面,赶紧一边先排上队,一边打电话给亲朋好友通风报信。

郝白作为接收大员,一开始一边敷衍工作、胡乱登记,一边回味昨晚“驴脸月下追老秋,志超夤夜扫斜街”的故事细节,接收了一会儿看出来不对劲,发现各单位派来的人充分体现出了生物的多样性,以及对工作帮助的有限性。各单位如此的不约而同、心有灵犀,倒是充分体现了文宁县各单位之间团结一致的优良作风。

郝白没有打小报告的心思,倒是先产生了自我怀疑:“难道老子也是作为废物被安排来的吗?”好不容易聚齐人员,郝白登台点兵,底下乱成一团,保安看出不对,招呼同事过来清场:“走走走!这儿没有公家单位,上访到别的地方去!”

“以前这没有公家单位,从现在开始,这儿有了!”郝白掷地有声,为震慑保安,打着领导旗号一个电话打给大厦物业经理,经理一路小跑过来,西装领带白衬衫,浑身肥肉随着跑姿上下抖动,站定之后肥肉还在惯性作用下继续抖动,肥经理自称姓费,郝白心说你倒是姓如其人。费经理解释自己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下来迎接专班入驻,主要是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在楼上腾挪空间、收拾房间、打通隔间、帮助工作专班的尽早入驻争取时间上,相信政府领导一贯务实,一定不会介意这些虚礼和小节。郝白听着费经理“四个间”的排比解释,看着他白衬衣胸前斑斑点点的辣椒油和嘴边未干的辣椒油,微微一笑:“创业大厦旁边的老红凉皮,名不虚传啊。”说得费经理的脸,比老红凉皮的红还要红。

费经理引着郝白等人上了三楼,来到约好的办公地点一看,异味浓重,杂物满地,一团乱麻。几个物业的保洁大娘边收拾边骂娘,核心意思有三层:一是骂费经理大傻x,死胖子又肥又废,一贯的办事不公,分工不均,欺软怕硬,导致人越老实活越多,就是生产队的驴也不能这样使唤;二是骂物业大傻x,办公室租给什么公司不好,非要租给一个披着文化公司外衣的纸箱厂,该厂对外宣称生产文化,其实在内部只生产纸箱,撤退的时候胶水满地,又黏又臭,不好清理不说,据说还有剧毒;三是骂县里大傻x,放着好好的各大党政机关大院不用,非要来创业大厦找存在感。

费经理一上楼就听出了不对劲,赶紧出手阻拦,不料几个保洁大娘骂得不仅层次分明、逻辑清晰,而且语速奇快、吐字清晰,一瞬间就讲意思表达得清清楚楚完完整整明明白白。费经理满脸尴尬,满身出汗,胸前的辣椒油斑点被汗水浸透化成了一个个大大的圆。费经理又肥又废,实在出乎郝白意料,为了挽回形象,急令全楼的保洁大娘和保安大叔一起来收拾卫生。

郝白召集的杂牌军中,开始人心浮动。一步三喘、一喘一分钟的竹竿中年表示这里的空气对自己的病情十分不利,多待一分钟就有当场窒息毙命的风险;怀胎九月、随时临盆还手牵一娃的青壮妇女表示这里的空气对自己的孩儿特别是腹中的胎儿十分不利,多待一分钟就有发育畸形的风险;拄着单拐、一瘸一拐前来复命的石膏大叔表示这里的空气对自己的断骨生长十分不利,多待一分钟就有黑玉断续膏也无法续命只能惨遭截肢的风险。众人不待郝白准许,就擅自作了鸟兽散,只有状似不良少年的桀骜青年,一时没有想到合适的理由,还呆呆地杵在原地,义务当着人肉吸尘器。

郝白仔细看了看,桀骜青年一共四个,从发型上可以分为毛刺、板寸、黄毛、莫西干。巧合的是,毛刺姓毛,板寸姓班,黄毛姓黄,莫西干姓莫。郝白心说,这一定是深入骨髓血脉深处的上古氏族社会图腾崇拜的基因作祟,才能造就如此的发如其人。

郝白问他们为什么不走。毛刺说,我在哪都是闲人,在这闲和在环保局闲,反正都是闲,无所谓;板寸说,我在哪都是懒人,在这躺着和在矿务局躺着,反正都是躺着,无所谓;黄毛说,我在哪都是忙人——打游戏的忙人,在这打游戏和在煤炭局打游戏,反正都是打游戏,无所谓;莫西干说,我在哪都是废人,算了不说了。

郝白一听自己无意见集齐了四大天王,一时喜忧交加。喜的是总算是还剩下四个人没跑,忧的是有这四个人基本相当于没有——不仅发挥不了作用,估计还会发挥反作用和副作用。

正在这时,郝县长的新任秘书——就是从前刘步云的小弟小张打来电话,说是郝县长亲自前来视察专班筹备情况,马上到楼下,让郝白整理队伍、保持队形,做好充分准备,以饱满的热情迎接领导检阅。郝白看了看四大天王,四大天王正各展所长,打盹的打盹,玩游戏的玩游戏。费经理一心多用,听到郝县长要来视察,赶紧从保洁大娘手中抢过来扫帚,又往脸上抹了抹纸箱厂剩下的黑色印油,感觉还不到位,又狠了狠心,往白衬衫上抹了抹,以认真的准备迎接领导检阅。

费经理刚刚化好妆,郝县长就来了。郝县长鼻炎严重,闻不到现场的异味,看着正在忙碌打扫的费经理,非常感动,一把拉住费经理的小肥手:“小费啊,还得是你啊。俗话说的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郝白一听,暗呼不妙,看了看面相,感觉费经理不像是郝县长的儿子,没准是其他说明叔伯姨表兄弟,早知如此,刚才就不该刻薄地说什么凉皮的事儿。

郝县长话音一转:“虽然咱们非亲非故,但这几年来大厦对咱们环保事业的支持是有目共睹的,我本人也包括县里主要领导是看在眼上,记在心上,心里都有数。”费经理听到“心里都有数”,还怕郝县长日理万机,心里记着的数和自己的数有所出入,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A4纸,见缝插针地汇报:“报告郝县长,这两年为了全力维护好咱县里的空气质量,咱们大厦对楼顶的监测点那真是爱不释手、爱护有加啊,前前后后花的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哪怕先给拨一点,您看一共是……”

“容后再议!”郝县长看费经理顺杆爬着蹬鼻子上脸,赶紧打断话头,转移话题:“专班的同志们在哪里?”

郝白赶紧集合了毛刺、板寸、黄毛、莫西干四大天王,并将各部门人员的报到情况、逆反情况、逃跑情况进行了添油加醋的详细汇报。郝县长越听越气,看着四大天王,感觉好像还没有打仗就已只剩下残兵败将,安排小张立即草拟通报,要对有关部门进行全县通报批评,又看了看坚持留守的四大天王,不好说什么,只好盛赞大家“特色鲜明、精神饱满、年轻有为”云云,为示嘉奖,安排小张立即在月华楼安排盛宴,中午宴请四大天王,以资鼓励,以壮声色。

四大天王虽都又懒又散,但是不笨不傻,深知在县城的金字塔结构中,体制内的人位于金字塔的顶端,而金字塔的顶端又是一个金字塔,其中全县仅有的二三十个县级干部则位于金字塔顶端金字塔的尖端。主管副县长的含金量更是不同于人大政协的二线领导,那可是文宁县实实在在的实权人物,多少人想请吃请喝尚且求之不得,而四大天王轻易获得了和副县长同桌吃饭的机会,并且还是专门宴请,无不受宠若惊,虽然是工作餐原则上不喝酒,但一般原则上不允许的事一般总会有特殊情况来除外,四大天王深感混迹江湖潦倒半生终遇明主,知遇之恩无以为报,啥也不说了,都在酒里了,一手抓酒瓶,一手端酒杯,吨吨吨连干三杯啤酒。莫西干虽然废物,但酒量最豪,极赞郝县长岂止是“明主”,明明就是“圣主”,感觉三杯远不足以表达心意,又吨吨吨连干几杯,毛刺、板寸、黄毛余光一瞟,心中大骂莫西干瞎显摆、臭逞能,但莫西干不停口,自己也不好意思停口,决不能让领导认为彼深此浅,决不能让莫西干专美于领导面前,只好勉力为之。

感情输出产生的作用都是相互的。在酒精的作用下,四大天王无比激动,郝县长也大为感动,情到浓时,吩咐小张打电话把四大天王的局长们请来,让他们看一看为组织培养的好青年好人才。小张打了四个电话,板寸所属的矿务局、黄毛所属的煤炭局,都不是郝县长的分管部门,两个局长一个说在原平市开会,一个说陪外地客商考察,都推说来不了。毛刺所属的环保局,局长吴长风痛快答应:“县长召唤,使命必达,一定火速赶到!”郝县长听到电话里的余音,脸色才略好转。

四大天王敬过了圣主,开始糖衣炮弹攻打圣主近臣。小张今天出来是司机秘书一肩挑,不敢喝酒,于是火力集中在郝白身上。四大天王没话找话,夸赞郝白作为接收大员,面对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报到人员,指挥有序、领导有方,特别是面对费经理假装收拾办公场所、实则脱岗吃凉皮的非职业行径,敲打有力、鞭策有度,起到了推动工作、加快进度的良好效果。

郝白以一敌四,一口气连干了十二杯啤酒,酒嗝没有打上来,倒是尿意率先发作,起身如厕。不巧二楼厕所反锁着门,里面传来醉汉狂吐乱哕的喊叫声,声音穿透力极强,勾得郝白胃里的啤酒也不老实,开始反向冲击喉头,好像有孙悟空在腹中翻江倒海。郝白不敢停留,一手捂嘴,冲向三楼,一头扎进厕所,推开一个隔扇进去哇哇大吐。吐了一会儿,感觉身心俱爽,但是身下不爽,刚才吐得过于猛烈,不小心扯动痔疮,下身一阵凉意,估计已是血染征袍透甲红。痔疮是个神奇的产物,之前郝白在山里工作时,从不知痔疮为何物,而进城没多久,郝白就从有志青年变成了有痔青年,此秘密目前尚无人知。从此前只是微感不适,今番是头一次刺刀见红。郝白生怕被人发现,反锁格栅,脱了裤子处理,内裤上的超人已被染红,仿佛是超人打了败仗、受了重伤,被郝白揉成一团,扔到厕纸篓里。可恨厕所没备纸巾,郝白心下大骂服务不周,只好撅着屁股低头到厕纸篓里翻找可用之物,顿时想起曾经在汽车站厕所的往事,同样的糗事犯了又犯,简直不长记性,暗暗发誓以后出门一定自备纸巾,做到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郝白正小心翼翼翻找,厕所进来两个人撒尿,一个人说:“你老子还是太客气!都是自家人么,打个电话的事情,非要摆这么大的席面!”声音好熟。另一个人说:“吴叔说的哪里话?今天小聚和这次的事儿不相干,主要是有段时间没见吴叔了,甚是想念。”

郝白一愣。后面说话的人是景雨,而吴叔却是吴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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