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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夏小说网>作者西岭雪 > 第三十九回 村姥姥是信口开河 情哥哥偏寻根究底(第2页)

第三十九回 村姥姥是信口开河 情哥哥偏寻根究底(第2页)

凤姐是荣府内当家,虽然喜欢戏谑,却不是说废话的人,每次玩笑都有其目的和意义。比如她敢打趣宝玉和黛玉,那是因为深知贾母的心思;而发今打趣鸳鸯,有两个可能,一则这真是贾琏的心思,二则是在试探鸳鸯的态度。

可以想象,荣府上下里关于鸳鸯与贾琏的闲话,可能本来就不少。

想想也很合理,那鸳鸯是贾母身边第一得意之人,可以当贾母半个家的,平日里与贾琏、凤姐这对内外当家时常来往,免不了同甘共苦,惺惺相惜。凤姐过生日,尤氏商议操办之事,都要先找鸳鸯拿主意。可以说,鸳鸯就是老太太的一把总钥匙,一根龙头杖,拿下了鸳鸯,就等于拿下了荣府老祖宗的上方宝剑。

李纨虽不管家却知理财,冷眼旁观得最清楚,客观评价也最公道:“老太太那些穿戴的,别人不记得,他都记得,要不是他经管着,不知叫人诓骗了多少去呢。”

后来老太太发怒时也说过:“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要,剩了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他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他,好摆弄我!”——虽是怒极之语,未必没有所指。贾赦谋娶鸳鸯为妾,除了看上鸳鸯的模样人品,九成也有通过鸳鸯谋夺贾母财物的打算——后来贾琏向鸳鸯借当,邢夫人知道了立刻来敲竹杠,便可见一斑。

贾赦邢夫人会有这样的心思,李纨会有这样的猜量,贾琏王熙凤这么精于敛财计算的人,自然也会有所思索,故而才会当着众人的面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说贾琏要娶鸳鸯做二房。

而鸳鸯听了这话,虽然又羞又恼,却不是真的翻脸,可见并不介意,真成了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鸳鸯虽然见多识广,然而呆在侯门深户,真正见过的年轻男人却不多,贾琏已经算其中的佼佼者,一来二往的,未必心中无意。况且若是嫁了贾琏,就可以长久呆在荣国府,与凤姐一同伏侍贾母,管理贾家,未尝不是件好事。凤姐虽醋,对她不错;平儿更是同自己交好,三人联手,倒可免闲花野草外虞——没有她,也有尤二姐,也有秋桐,又怎么防得过来呢?凤姐虽醋,看在老太太面上倒不至给自己苦头吃。

这的确是一副好算盘。就在凤姐看来,也觉得贾琏娶了鸳鸯这个贾母亲信,自己三人在府中的地位就更牢固了。毕竟,她不是贾政、王夫人的亲儿媳,是客居主位,将来宝玉娶了亲,自己未必还坐得稳当家人的位子;但有了鸳鸯这个臂膀,就等于多买了一份保险,在荣国府的地位就更牢了,又深知鸳鸯性情,不是抓尖卖乖的风月之人。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若是令贾琏收了鸳鸯为妾,也正如自己把平儿送上一样,既可买得好名声,又可防着贾琏在外胡为,且不怕鸳鸯作乱,如此三重好处,何乐不为?

因此凤姐才会在螃蟹宴上当着众人的面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说琏二爷看上了鸳鸯,要娶她做二房,分明是投石问路;而鸳鸯听了这话,虽然羞恼,却未在意,仍和凤姐有说有笑,可见心里也是愿意的,至少并不以为忤。

只可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贾赦的一番搅和惊散了鸳鸯梦,逼得鸳鸯当众赌誓,自言终言不嫁。

为了拒绝贾赦的淫威,鸳鸯当众赌誓,然而那誓言也奇怪得很:

“因为不依,方才大老爷越性说我恋着宝玉,不然要等着往外聘,我到天上,这一辈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终久要报仇。我是横了心的,当着众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子抹死了,也不能从命!”

这番话说得虽然激昂,却有玄机——那鸳鸯转述大老爷之言时,只提到他说自己“恋着宝玉,不然要等着往外聘”,却绝口不提贾琏。赌咒时也只说“宝玉”“宝银”“宝天王”“宝皇帝”,口口声声不离“宝”字,却不关“琏”事。

莫不是,贾赦说他“多半看上了宝玉”是委屈了她,“或者也有贾琏”倒是说准了心思?

越是避忌,越是见私,这恰恰泄露了鸳鸯心底的秘密,本来确实是有着贾琏的。

抗婚之后,鸳鸯对宝玉冷言冷面,敬而远之,宝玉穿上了雀金裘,没话找话地赶着她说:“好姐姐,你瞧瞧,我穿着这个好不好。”她也是一摔手走开。唬得宝玉此后见了她绕道走,听见她和袭人歪在炕上说话都不敢进屋,生怕“我这一进去,他又赌气走了”,宁可大冷天里露天地儿小解。可谓体贴宽容之至。可惜鸳鸯不领情,见了他还是不理不睬。

然而另一面,却并不见她冷落贾琏,拒婚一幕还未揭过,贾琏便来触霉头,平白被贾母训了两句,说他:“就忙到这一时,等他家去,你问多少问不得?那一遭儿你这么小心来着!又不知是来作耳报神的,也不知是来作探子的,鬼鬼祟祟的,倒唬了我一跳。什么好下流种子!你媳妇和我顽牌呢,还有半日的空儿,你家去再和那赵二家的商量治你媳妇去罢!”

这种话题,此时正该是鸳鸯回避的,然而她非但不装作听不见看不见,反而主动笑道:“鲍二家的,老祖宗又拉上赵二家的。”逗得贾母笑了,也就替贾琏解了围。

第七十二回中,她更是有担当肯仗义,不但与贾琏无避无忌,甚至还替他耽责任,偷贾母的东西当当儿——

贾琏已走至堂屋门,口内唤平儿。平儿答应着才迎出去,贾琏已找至这间房内来。至门前,忽见鸳鸯坐在炕上,便煞住脚,笑道:“鸳鸯姐姐,今儿贵脚踏贱地。”鸳鸯只坐着,笑道:“来请爷奶奶的安,偏又不在家的不在家,睡觉的睡觉。”贾琏笑道:“姐姐一年到头辛苦伏侍老太太,我还没看你去,那里还敢劳动来看我们。正是巧的很,我才要找姐姐去。因为穿着这袍子热,先来换了夹袍子再过去找姐姐,不想天可怜,省我走这一趟,姐姐先在这里等我了。”一面说,一面在椅上坐下。

照着前面鸳鸯对宝玉避嫌的做法,贾琏回家来,鸳鸯就该站起来告辞才是,然而她却坐着不动,还言笑晏晏地道:“来请爷奶奶的安,偏又不在家的不在家,睡觉的睡觉。”倒有些怨责贾琏冷落她的意思。而贾琏也熟不拘礼,径自在椅子上坐下,先给了一大番阿谀之辞,又东拉西扯地说了回佛手冻来。

关于这蜡油冻的佛手,前文中曾出现在巧姐手中,和板儿对换着玩儿,此处特地照应来历。贾琏说是“上年老太太生日,曾有一个外路和尚来孝敬的”;鸳鸯说“老太太摆了几日厌烦了,就给了你们奶奶(凤姐)。”平儿说“交过来了,现在楼上放着呢。奶奶已经打发人告诉他们说给了这屋里,他们发昏,没记上。”

事情交代得何等清楚明白,正可谓“伏线千里”,巨细无遗,真个难得。贾琏因笑自己“如今竟糊涂了”,鸳鸯笑着安慰:“也怨不得。事情又多,口舌又杂,你再喝上两杯酒,那里清楚的许多。”这话何其体贴亲切,简直熨得贾琏五脏六腑都舒服了。这若是说给宝玉听,不知那位傻爷得感伤激慨成什么样儿。

说过这句体己话,鸳鸯大概也觉不妥,站起身要走,贾琏忙拦住,说起正题来——

贾琏忙也立身说道:“好姐姐,再坐一坐,兄弟还有事相求。”说着便骂小丫头:“怎么不沏好茶来!快拿干净盖碗,把昨儿进上的新茶沏一碗来。"说着向鸳鸯道:"这两日因老太太的千秋,所有的几千两银子都使了。几处房租地税通在九月才得,这会子竟接不上。明儿又要送南安府里的礼,又要预备娘娘的重阳节礼,还有几家红白大礼,至少还得三二千两银子用,一时难去支借。俗语说,‘求人不如求己。说不得,姐姐担个不是,暂且把老太太查不着的金银家伙偷着搬运出一箱子来,暂押千数两银子支腾过去。不上半年的光景,银子来了,我就赎了交还,断不能叫姐姐落不是。”

鸳鸯听了,笑道:“你倒会变法儿,亏你怎么想来。”贾琏笑道:“不是我扯谎,若论除了姐姐,也还有人手里管的起千数两银子的,只是他们为人都不如你明白有胆量。我若和他们一说,反吓住了他们。所以我‘宁撞金钟一下,不打破鼓三千’。”

和鸳鸯商议,腾挪老太太的家当,这可是大事。然而贾琏和凤姐借当凑钱,为的也是公事,即便贾母知道,也不会在意的。但是有些事宁为人知勿为人见,鸳鸯替贾母应承下来,过后自然会私下里告诉贾母,而贾母也必然私下同意,表面上却装不知道,免得影响太坏。这些高层与中层之间的把戏,能做不能说,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所以这一段,不可看做是鸳鸯真个私挪贾母家当,而只是明白事理,敢于扛事而已。但是传到小人耳中,却未免又生事端。比如邢夫人知道,便自谓得了把柄,特地来闹了一场,借故同凤姐要银子,分明威胁。凤姐儿背后向平儿叹息:“知道这事还是小事,怕的是小人趁便又造非言,生出别的事来。当紧那边正和鸳鸯结下仇了,如今听得他私自借给琏二爷东西,那起小人眼馋肚饱,连没缝儿的鸡蛋还要下蛆呢,如今有了这个因由,恐怕又造出些没天理的话来也定不得。在你琏二爷还无妨,只是鸳鸯正经女儿,带累了他受屈,岂不是咱们的过失。”

凤姐为人多妒好醋,难得竟对鸳鸯这般信任,也反衬出在此之前,夫妻俩可能也常常背地里聊起鸳鸯,所以说“你琏二爷爱上了你”,并非空穴来风。而贾赦求婚被拒,让这桩婚事再也没人敢提了,之后又赏了秋桐给贾琏,焉知不是对儿子的补偿加警告呢?

而鸳鸯对凤姐,也是一片赤诚,处处维护。邢夫人给了凤姐儿没脸,是鸳鸯悄悄打听了出来向贾母告诉,背地里又同众人说:“罢哟,还提凤丫头虎丫头呢,他也可怜见儿的。虽然这几年没有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有个错缝儿,暗里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总而言之,为人是难作的:若太老实了没有个机变,公婆又嫌太老实了,家里人也不怕;若有些机变,未免又治一经损一经。”

这一番说,明里是说凤姐,暗里又岂无贾琏呢?而之所以如此体贴,自然是因为同病相怜,她自己也深受“做人难”之苦。

这种苦,“无事忙”的宝玉是不会理解的,他比起鸳鸯的沉稳老道来,只好算个不懂事的小弟弟,玩伴儿一个;然而贾琏和凤姐这对夫妻,却堪称鸳鸯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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